逝在冬夜里的爱 文/许方 摘抄/Xinyu·露雅 冬夜，铅云低垂，北风怒号，天地间一片彻骨的寒冷。 奶奶的房间里却是暖和的，不但暖和，而且温馨，因为今天是爷爷的生日。尽管没有客人，桌子上还是摆满了爷爷最爱吃的菜，当然，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死老头子，还不快吃？要是让我辛辛苦苦做的菜都凉了，看我不拧你耳朵！” 奶奶双手叉腰站在桌旁，生气地瞪着爷爷。 爷爷当然知道在奶奶假装严厉的面孔下，是一颗多么爱他的心，所以只能微笑。他就这么乐呵呵的看着奶奶，乐呵呵地。不过，他并没有动筷子，因为对面椅子上的爷爷只是一张相片，一张爷爷15年前的巨大相片。 “哼，一定又想着你的那些科学实验呢！你心里就只有那些实验！”奶奶鼻子一酸，大滴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喵！” 一只毛色油亮、两眼炯炯有神的小花猫从一旁的椅子上跳下来，乖巧地在奶奶脚边柔柔地蹭着。 “还是我的小孙子乖！”奶奶擦擦眼泪，破涕为笑，抱起了小花猫。 奶奶没有孩子，孤独一人，只有这只小花猫陪伴着她。她把小花猫当成了亲孙子。 “奶奶给你吃鱼，不给死老头子，咱们馋他！” “喵！” 奶奶虽然生爷爷的气，但目光却舍不得离开对面的相片。 “哼，都15年了，你倒一点儿没老！不行，等你回来，非让你带我去整容不可，怎么也得整得比你年轻10岁！” 是啊，15年了，15年的岁月几乎将奶奶的面庞雕刻成了另外一副样子，却没能改变奶奶的心。奶奶的心还停留在15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爷爷像往常那样沉浸在自己的实验室里，而奶奶则坐在实验室隔壁的客厅里，一如既往地大声抱怨着爷爷只关心实验，不关心自己，干脆和实验结婚得了。 一切都是那样正常，直到那声奇怪的声音响起。 那是一个不大的响声，从实验室里传出，像是和什么东西撞在了一起。奶奶并没太在意，虽然爷爷的实验室很少传出声音，但这不大的响声确实不能说明什么，最多是——爷爷在思考问题太投入，脑袋撞到了墙上。然而到晚饭时分，里面更是没有一点儿声音。奶奶慌了，请来邻居撞开了门。屋内一切正常，什么也没丢，只是丢了——爷爷。奶奶惊呆了。本能的，她认定这件事一定和那奇怪的声音有关。但是，警察并不相信，他们认为一定是爷爷因为某些事，自己躲起来了，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起捉弄人的恶作剧。然而，事实是，爷爷从此失踪了，一失踪就是15年。 “你个死老头子，你、你好狠心……” 奶奶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眼泪禁不住又流了下来。 “喵！喵！” 小花猫跳到桌子上，轻轻舔着奶奶的眼泪。 “好，好，我不伤心。我知道你心疼奶奶。说实话，要不是这些年有你陪着，奶奶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真不知道该怎么活。”奶奶抱起小花猫，爱怜的抚摩着。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死老头子一定还活着，我有这个感觉！他一定是生我气了，嫌我总是唠叨他，才故意躲起来吓唬我的。这会儿看到我伤心，没准儿还躲在什么地方偷着笑呢。哼，别让我逮着，不然拧住他的耳朵就不松手……”奶奶向着想象中的爷爷的藏身之处挥了挥拳头，可拳头很快就无力地放了下来。 “咪咪，你说，我家的死老头子还会回来吗？” “喵！” 小花猫响亮地叫着。 “那，你说，15年过去了，他、他还会像以前那样爱我吗？”奶奶的声音逐渐变低，脸上居然有了一丝少女般的羞涩，“他还会像以前那样，每次从外面回来，都给我带一枝红玫瑰吗？” “喵！喵！” 小花猫叫得更响了。 奶奶欣慰地笑了。 “好！好！就为那一天，我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奶奶继续抚摩着小猫。 “唉，你的爪子怎么又受伤了，前两天才给你治好的。你啊，来咱家都15年了，也是只老猫了，还是这么淘气！”奶奶的手指头温和地戳在小花猫的脑门上，“走，奶奶给你上药去！” “喵！”小花猫顺从地答应着。奶奶回卧室睡觉去了，房间里静了下来。窗台上，一只猫正雕像般蹲坐在那里。可这还是刚才那只小花猫吗？为什么刚刚还油亮的皮毛会变得如此灰暗？为什么刚刚还明亮的眼睛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为什么刚刚还矫健的身躯竟会变成一副垂老之相？难道，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表演？望着窗外的茫茫夜色，小花猫的眼睛里竟有了一种复杂的神情。猫也有猫的记忆，小花猫同样忘不了15年前的那一幕。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下午，自己还是一只半岁的流浪猫。 都怪那条狗，拼命地追自己，慌不择路，自己一下就从没关严的窗户跳进了爷爷的实验室，钻进了那个奇怪的箱子里面。也就在那个箱子里，自己遇到了一生中最奇怪的事——凭空的，什么东西撞到了自己，在发出砰的一声后，那东西竟然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钻进了自己大脑，然后，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不再是自己，那又会是谁呢？自己当然就是那位爷爷，那位让奶奶整天不离口的死老头子。自己当时正在做一项极为复杂的时空瞬间传输实验，为了得到更全面更精准的数据，这一回是要将自己作为传输对象，在实验室里进行短距离传输。可就在实验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一只不知从哪儿跑进来的野猫突然出现在目标传输箱里，占据了自己将要到达的位置。于是，自己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就和野猫融合在一起！不，准确地说，是自己的思维和灵魂融进了野猫，而身体却丢失在多维空间中。一位著名科学家就这样变成了猫人，或者说，一只有着人类思维的猫。失去，才知珍贵。不，自己并不为失去身体而伤心，真正让自己无法承受的，是再也无法在妻子向自己询问饭菜味道的时候只简简单单回答一声“好”，再也无法在妻子抱怨自己忙于工作而忽略了丈夫责任的时候朝她傻傻地笑笑，再也无法在妻子伤心落泪的时候去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再也无法在外出回来的时候带给妻子一枝火红的玫瑰……这看似简单的一切，却已经远远超出了一只猫的能力，远远超出了一只猫的口腔结构和面部肌肉所能具备的功能……于是，虽然和妻子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自己只是一只被她收养的，流——浪——猫！ 当然，自己还可以演戏，还可以扮演一只能够给妻子带来快乐、带来欣慰、带来希望的小花猫。尽管每当这样做的时候自己的内心都仿佛被虫蚁啃噬，自己的泪水都会在肚里流淌，而自己越来越衰老的身体也越发的不堪负重……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给妻子带来快乐，带来安慰，带来哪怕只是一丝的希望，自己都会坚持下去，永远地坚持下去…… 只是，上苍永远不会按照人们的意愿去行事，而猫的寿命注定自己要先离妻子而去。是的，这种暗示早就出现了，猫的神秘预感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告诉自己，生命之火将在今夜熄灭。今夜，注定是离别之夜。没有一只猫会愿意死在家里。自己必须离开这温暖的房间，像其他濒死的猫那样，孤独地躲进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角落，静等生命的终结。自己并不怕面对死亡，只是，自己走后，妻子该怎样生活？她还会充满勇气地活下去吗？小花猫的心仿佛被毒蜂蜇了一般剧烈的收缩着，一种无法言状的苦痛瞬间流遍全身……没有时间了，生命之钟即将停止。小花猫竭力控制着已经开始发抖的身体，从沙发底下推出一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花猫，开始做最后一次检查。这当然是只机器猫，自己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才将它做得如此逼真。对一个曾经的著名机器人专家而言，这在以前或许不算什么，但猫的进化远没有达到使用工具的阶段，小花猫的爪子总是伤了又好，好了又伤。打开开关，看着机器猫转动着那明亮的眼睛，小花猫终于有了一丝欣慰。“喵！喵（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奶奶）！” “喵！”小花猫拖着越来越僵直的身体，吃力地跳上窗台，打开窗户，跳了出去。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天地间一篇肃杀的白。寒冷，野兽般从四面八方无情地扑了上来。必须穿过花园，必须远离这座院子，让妻子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尸体，让她永远充满希望地活下去……对，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得……远……远……的…… 第二天，雪停了。树枝上的积雪在金灿灿阳光的照耀下，宛若满树盛开的梨花。奶奶抱着小花猫站在窗前，望着那随风飘散的梨花，自己的心也仿佛失去了根基，变得飘飘荡荡，空空洞洞，冷冰冰。当然，她并不知道，就在花园那厚厚的积雪虾米，一句僵硬的小花猫的尸体，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永远地躺在那里。一个星期过去了，在那片依然白雪皑皑的花园里，在那片冰冷刺目的颜色中，一朵娇艳欲滴、鲜红如火的玫瑰花却如英勇骑士般迎风怒放。只是，当花朵在风中扭转身体，努力朝向不远处房屋的窗口时，却始终看不到赏花人的身影——那里只有一只猫，一只雕像般蹲坐在那里，孤独、悲伤的小花猫。 于是，就在那个黄昏，玫瑰枯萎了。每一片飘落在风中的花瓣上都渗出了奇异的露珠，仿佛是，一颗颗，晶莹的眼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