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亨利有个小说似乎叫《菜单上的春天》,一个女孩能用打字机敲出一份菜单,便可在20世纪初的纽约找到工作、住房和爱情——事到如今,这种可能性已经很小。假日的午后,某个服务生为你递上一本(而不是一张)菜单,然后(如果那是一家非中式餐厅),你得看见一片花团锦簇的名字,许多光线迷离的照片,新鲜的食品浇有流光溢彩的酱汁,以及一些打印精美、文笔闲雅的句子来加以修饰。许多照片会为你带来错觉,如果不把目光转向窗户,你会被菜单上描绘的海洋、建筑、树、肥壮的牛(被拍照时它们是否知道自己会被吃?)、水果和树林所蛊惑。就像马可·波罗在12世纪的泉州所感叹的句子:我以为自己在天堂的海洋中。 当然,这只是商人们聪明的地方之一。我不知道是不是某个著名的法国小说家给了他们启示——这个人由于哮喘而不能接触花粉,在相当部分的岁月里只好静躺回忆。某一份甜点心可以使他想起往昔的声光影色和气味,就像一个钩子可以钓起深海里的鱼,就像电影镜头中惯见的手法一样:一颗钻石让百岁的罗斯老太太想到了少女时的泰坦尼克……商人们利用了这一点,某些场景的布置、某些气味和色彩、某些乐曲会唤起你的记忆,让你产生幻觉。你会误将调味品的堆砌错当成远方的味道,然后津津有味,心为之驰——虽然关于这些远方风景,可能你只在明信片中看过。
许多时候,人们生活在玻璃与墙壁的包围之中。温度的变化并不立杆见影时,季节的转换大概只有些须天色或阴晴可以判断。如果不踏出门——许多人的许多时候都是如此——你会发现你生活的世界其实一无变化。提示我们时间流逝的是某些琐碎的细节,就像菜单上的风景和文字。当然,我们也不能说,我们就此生活在幻觉里——虽然我时常有这种错觉。 十月的晚上寒冷而安静,商铺集体关门后,纵横的街区走来走去,总觉得都面目相似。夜间的世界,人们睡去,猫和秋虫取而代之,像童话里每逢夜晚就欢歌起舞的蔬菜王国……出门买东西时,冷会让你想起过去的许多个冬季,想到冬季的热奶茶、围巾和贺卡。我总是相信,这种连绵不断的回忆和联想是让人对周围的一切平淡处之的原因。很久以前,欧洲人崇奉印度的某些工匠,因为他们可以用某种烟叶唤起一个人的许多记忆,光影声色,无不具备——这种勾当如今看来多少显得像巫术,或者不大善良,但实际上,我们每天都在这样度过着:周围的细节在缓慢推延着你前进,使你进入各种记忆与幻想的世界,使你接受时间流逝的事实,或者自己去到了远方品尝美食的虚想,或者——假设你在听某首曲子——成为了某个MV的主角。联想就是这么一种怪东西:它是藏在你身体中的一个魔法师,在你的记忆中翻箱倒柜,不断为你编织障眼的纹绣图谱。 |